泸州“轮椅教师”詹光伟：教书是生活全部，是价值所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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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北京回来，詹光伟开始找部分学生谈话。学校刚刚组织了第二次月考，一些学生成绩不甚理想。但除了讲题，谈话更多是“思想工作”。他希望学生养成“好的习惯和态度”，这比得多少分更重要。

1972年生的詹光伟，是四川省泸州市第七中学的语文老师，从教25年。他的另一个身份，是全国自强模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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詹光伟坐在轮椅上给学生讲课

从大学时起，詹光伟就被诊断为患有“进行性肌肉萎缩症”，即俗称的“渐冻人”。20多年来，他的病情不断恶化，从可以自己行走，到需要搀扶，再到坐上轮椅……如今，即使是拿起桌上的一本书，也需要他一点一点地把手挪过去。

5年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，他就已经开始担心自己不能坚持，“如果可以的话，希望再教一届学生”。但是，过了一届，又是一届。

5月16日，作为全国自强模范，詹光伟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接受了表彰。他说，要感谢的人太多，有政府到残联、教育系统、泸州七中，还有他的学生。

上课

坐在轮椅里却声音高亢

泸州七中，八年级六班教室中间的过道上，放着一块木板做的台子，四个学生把詹光伟的轮椅推上台，然后固定车轮。一名女生在讲台上担任“助教”，因为字写得好，上课过程中，她替老师板书。

詹光伟说，这个字大家要记住，女生便默契地把这个字写在黑板上，后面标上注释。他抽学生起来回答一个简短的问题，接着往下讲，然后又抽另一个学生起来。

他声音宏亮，即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，也能感受到这声音的高亢和激情。一堂讲解古诗文的课，他讲得比较快，但遇到重点，又慢下来，声音拉长地去读，再读一遍……身子不能动，但他表情丰富，头仰起来，又环顾左右。

讲到齐威王，他拓展开来，有个“不鸣则已，一鸣惊人”的典故，他讲给学生，又补充，这个典故也用在楚庄王身上，“总之，两个都是厉害人物，大家应该记住。”

讲到孟浩然，又讲网上段子，为什么李白给孟浩然写很多诗，而杜甫又给李白写很多诗，他说这是因为他们之间年龄的关系，以及在当时诗坛的影响力。

詹光伟说，上课要互动、有趣、有激情，才能抓住学生的注意力

詹光伟把学生唤作“丫头”“孩子”，言语里面流露出一种亲切，他示意近前的女生回答问题，说“丫头，你来回答。”他问大家理解到没有，说“孩子们，你们明白了吗？”

课堂上，学生保持专注，翻书的时候，哗啦啦一片。朗读的时候，声音整齐划一。

中间没有停顿，一节课似乎并不久，但他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。他说这么多年过来，一直这样讲课。他说声音高有时候是迫不得已，要把孩子的注意力抓住，要互动、要有趣、要有激情。

谈话

教书需要耐心也需要狠心

中午放学，有学生模仿詹老师说话的语气，“某某，放学到我寝室来一趟。”说名字的时候声音很高，有严厉的口气，到“来一趟”的时候，声音又变小了，表露温和。学生扮了鬼脸，逗得周围同学笑起来。

班上所有人都被詹老师喊去谈过话，有的次数多一点，有的少一点，有的认为谈话没有压力，也有的同学害怕被老师点名。

这次，郑妃妃被点名了。她在班上成绩优异，比较少被詹老师点名，她觉得詹老师很亲切，说话温和。

郑妃妃站在他的书桌前时，另一名女生怯生生地站在门口。轮到她进去后，詹光伟说，去找个小凳子，坐下来。

跟学生谈话时，詹光伟让学生端一个小凳子坐在他面前

女生坐旁边，詹光伟先看她的卷子，给她讲题。然后讲学习方法，又耐心地讲道理，“丫头啊，明年就要中考了，只有一年时间，你还要继续读书啊。”他声音有时又变得很高，严厉地指出学生的缺点，临走的时候，他跟女生说，“妈妈下班后，让她来一趟。”

5月24日上午和中午，詹光伟连续找了7、8名学生谈话。他说从北京回来后，发现这次一些学生没有考好。他说谈话不是真的要训斥他们，是想让他们知道问题在哪，并且在学习态度上，要做好及时引导。

5月24日早读课，有一名学生没有来，课间的默写也没有参加。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，詹光伟让这名学生站在窗台上重新默写了一遍。写完了他又厉声训斥，他很生气的样子，学生站在面前，头一直不敢抬起来。

“我不能让他觉得今天早上的默写，就幸运地逃掉了。”詹光伟说，他很少发火，但教书需要爱心、耐心，还要狠心，教知识是一方面，培养习惯和态度才是重要的。

备课

要熟悉每一个孩子的情况

所有科目中，郑妃妃语文成绩稍微差一点，但她觉得，自己读初中以来，语文已经有了很大提升。她喜欢听詹老师的课，又很关心自己。她说刚进学校的时候，詹老师就找她谈过话，了解她的学习情况，家庭情况等。

徐睿祺也有这样的经历，她说刚进校时，詹老师跟班上学生都有过这样的了解。詹光伟知道，班上好些学生都是留守孩子，存在单亲家庭、隔代教育的问题。他说对学生有了这些了解，是与他们交流的基础。

在他的教育观念里，做人比得多少分更重要，所以他更希望，在性格和习惯的培养上，对学生有所帮助。

郑妃妃告诉红星新闻记者，詹老师完全可以不用这样，他教书已经很认真了。但詹光伟把这些看成是自己备课的一部分，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同寻常，“七中很多老师都是这样教书的。”

詹光伟正在备课

班上学生的52本练习册放在书桌上，詹光伟无法抬手从最上面一本取下来，他先把一摞练习册推倒，然后一点一点地把手挪过去拿。5年前媒体报道时，他的左手臂还能抬起来，但如今他的身体更糟了，手臂完全抬不起来。

在练习册上，他挨着过目学生的作业。写得好的，他直接用红笔画一个笑脸，有出错的，他逐一圈点出来。

他的寝室在一座四合院里，底楼，楼上和旁边一栋建筑都是学生寝室，高大的梧桐树让夏天显得凉爽和安静。时间很慢，但又流淌无声，只有孩子们奔跑的脚步声和操场上的声音时常响起。

最后一堂课是四点半课堂，他决定给孩子们讲古诗文。他找出习题，自己做一遍，又圈出重点。他说这些知识点都很熟悉，但还是要自己做一遍，讲起来才更流畅。

生活

忍受病痛又不愿谈及

有4名孩子负责每天在教室和寝室之间接送詹老师，他们是龙科宇、章雨航、秦镜涛、刘卓，身体结实，是刚读初一的时候，班主任从举手的同学中选出来的。

教室出来是一段走廊，走廊和寝室之间是操场的一角，4个孩子推着老师，从走廊下到操场，是一段斜坡，孩子们熟练地转过轮椅，让轮椅慢慢地退下来，到上寝室的一段小坡时，孩子们又一起把老师推上去。

泸州七中的校办主任许曼华与詹光伟共事19年了，他记得刚开始詹光伟还可以自己行走，但很快就需要人搀扶，坐上轮椅也是10年前的事情了。病情越来越重，很多老师看到他都很心疼，但他又特别敬业。

许曼华说，包括他自己，几年前就劝过詹光伟，可以办理病退手续，“他完全符合这个条件。”还有人建议，办理病退手续后，可以开一个网课，以他的教学水平，完全可以挣到更多。

但詹光伟不为所动，他说确实有人约过自己去开网课，这样可以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，但那样只是传播一点知识，不是教育。教育是让学生掌握知识，也培养做人。他说，那（只传播知识）不是自己教书的目的。在他看来，所教学生在这个年龄阶段很多处于迷茫期，需要用心引导，“也许我的作用并不是那么大，但能劝好一个是一个。”

詹光伟没有结婚，至今孑然一身。在学校寝室，照顾詹光伟的是护理李大哥，做饭、熬药、洗脸、上厕所……李大哥说，有时候詹光伟的父母晚上会到学校来，这时自己就可以回家，但一个电话，他又要马上赶过来。

很多老师知道詹光伟的艰难，这样的病痛，不是谁都能表现得如此坚强。有老师说，詹光伟遭受的病痛，把他隔绝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，他有时候不太与人主动交流。

关于自己的病痛，詹光伟并不愿过多谈论，除了教室和学校的寝室，他拒绝红星新闻记者周末跟他回家。他努力让自己像别人一样工作，早上6点半起床，准时到教室守着学生早读，然后开始一天有条不紊的工作。

他说自己生活的全部，就是教书，这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。临末，他又强调红星新闻记者在稿件中表达他对主管单位、学校的感谢，他说自己已经得到了很多帮助，但更多残疾人还需要关爱。

詹光伟想去外面看看，但由于身体原因，出去一趟太麻烦。曾经的学生时常回来看望他，2015年，还有学生陪他去过北京，去年亲戚也带他去过贵州。但他觉得太麻烦别人，心里过意不去。

他说做一个老师，很害怕把自己封闭起来。

红星新闻记者杨灵摄影报道

编辑张超